佛尔思:鸽了


一个只搞诡秘的小号

《安能辨我》

/齐柔柔中心


安能辨我(1

 

 

齐柔柔在外面里玩了一身泥,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大院吃饭,饭没有吃找吃了一顿板子。师父对他说,“你想活命吗?”

 

齐柔柔揉了揉背后被打得火辣的藤条印子,闷声说,“想。”

 

“那你就得当女孩。你是旦角,你学花旦,你要学到日常里,你要靠这行活命,你就得当女孩,当一辈子,一直到你唱不出声来嗓子哑了为止。”师父负手而立,看着他还是似懂非懂,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回头看门可罗雀的戏园子,西山日薄,余辉照在他们师徒二人身上。

 

齐柔柔之后很久都还记得这个画面。

 

他也确确实实地当了十四年的女孩,他向来都懵懂,师父说什么就听什么,反正是他主动拜师学艺,能得以混口饭吃,能扬名万里,当男人还是当女人,在他看来也没有什么分别。他站在台上,他就是阎惜娇,他就是金玉奴,他就是马定兰,他的容貌他的身段他的唱腔都是为了台上的角色服务,都是为了演出一台好戏服务。

 

“不过,归根结底,还是为了活命。”师父穿着厚厚的棉袄,把手拢进袖子里,在寒风里瑟缩着,吐出一口雾蒙蒙的白气,白色的天空像是在掉渣,雪花纷飞落下,落在齐柔柔的手心里,又轻盈盈地融化了。

 

齐柔柔是天生适合当旦角的,他比戏班子里的女人还像是女人,总引得那些姐姐嫂嫂喜欢逗弄他,她们拧他水嫩嫩的脸,唱啊,“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唱到最后连齐柔柔也开始怀疑自己的性别,要不是跟大师兄洗澡还是要进一个澡堂子,偷看了几次觉得自己好像跟他们比也没少个部件多个零件的样子,才放下心来,他齐柔柔,穿上戏服是十里八乡最出名的旦角,脱了衣服,他还是个响当当的男子汉呢。

 

这话说出来经常逗得院子里的女人们笑得花枝乱颤,他也不懂她们为什么要笑,他不过是比大师兄他们瘦弱些,白嫩些罢了,但是总体而言看上去还是没有什么分别啊。等到后来唱戏行当越来越入不敷出,戏班子终于散了,大家都开始另谋生活,齐柔柔才发现,是真的不一样的。

 

那院子里的姐姐们或是做些针线活勉强糊口或是直接嫁人了,大师兄他们会点武艺的都去做工了,里面以大师兄混得最风生水起,拎着一把青龙偃月刀,从一个入不敷出没有戏唱的戏子,变成了十里八乡最红火的杀猪王。

 

至于师父,他把班里的东西都收拾着卖了,连着戏台子也拆了,现在没人听这些情情爱爱了,都说是这是风花雪月,是玩物丧志,避如蛇蝎的样子,师父摸着齐柔柔的头发说,“现在是戏曲的末路了,我们都得重新去找路去。”

 

“那我的路在哪呢?”齐柔柔问。

 

安能辨我(2)

 

师父没有回答他,他经常对齐柔柔说,若是早生几十年,他一定能成为最红的旦角,他天生就是适合唱戏这一行的。

 

“那为什么我不能继续唱下去呢?”齐柔柔问他。

 

“因为这世道向来都不是你想要干什么就能干下去的,就算大字不识一个,我们都得会个词那个词叫身不由己。”说完这句话之后,师父又埋头在鞋油和鞋里了,他还是对客人点头哈腰,跟他以往一样,当个让人发笑的丑角。

 

他去当做工,真心想要人的以貌取人,觉得他娘们唧唧的,看起来力气也不大,那些收了他的,多数也是心术不正对他有些乌七八糟的想法的东家,他兜兜转转了好几个月,最后还靠着大师兄和师父救济,演了那么多女人,他最后倒真成了被男人养起来的女人。

 

但是他当了十几年的女人,走路,扮相,一颦一笑皆是女人模样,他当时以为唱戏是他一辈子的营生,当初师父也是这么对他说的,谁想得到,他最后不能唱戏了,他现在成了夹在男与女之间的第三类人,与男人合不拢去,又不愿意真当女娇娥。

 

“柔,你要是真心想当个男人,你就去当兵啊。”大师兄在猪肉铺里挥汗如雨,用汗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当兵的都是男人里的这个。”他竖起一个大拇指,“你在里面不用三五年,出来肯定就不一样了。”

 

齐柔柔把这番话听进心里去了,跑去人家征兵处,最后被刷下来了,只能去托关系,求爷爷告奶奶终于找了一个说是能带他去当兵的关系户,他问齐柔柔怕不怕牺牲,怕不怕怪兽?齐柔柔拍着胸脯一副无畏男儿的模样,直言不怕,他只当这是当兵前的必经之路,都是先来吓唬他们的,让他们打退堂鼓,到了蔚蓝才知道,原来这牺牲和怪兽,是眼跟前的事儿,他几乎每天都能看到。

 

但是来都来了,反正生活也不都这样。

 

齐柔柔在新兵营的时候也是个异类,第一次去洗澡的时候,小半个营里的新兵蛋子挤进了澡堂挤眉弄眼一边往身上打皂角一边偷偷看他,等到他脱完了衣服,坦坦荡荡地站在他们面前,勾起嘴角,“你们看够了没有?不够再给你们多看看?”

 

一群人差点把头埋进裤裆里了,齐柔柔叉腰,哼,老娘……老子三教九流的见多了,还搞不定你们这些毛头小子。

 

哨声又响起来了,教官在外面吼,“洗完没洗完啊?怎么这么磨叽啊?跟个娘们似的。”

 

齐柔柔心里翻白眼,怎么了,娘们怎么着你们了?

 

但是也快速地跟其他人一起穿好衣服,又去接受教官们想一出是一出的折腾了。

 

总是觉得痛并快乐着的。

 

 

安能辨我(3)

 

齐柔柔是新兵营的一个异类。也理应是个异类,哪个男兵跟他一样,比女兵还细皮嫩肉,那身段那容貌比女人还女人,平日训练也经常有男兵望着他白皙的后颈出神心驰神往,然后开始怀疑人生,一个星期跑到心理咨询处做检查好几趟。

 

但是这个也不是齐柔柔能够控制的,他之前那么多年都是被当女孩养的,一颦一笑都是精雕细琢的,一时半会也实在是掰不过来,要不然也不至于病急乱投医来当兵了。这兵营能不能让他找回男子气概他不知道,但是他倒是觉得这里挺自在的。

 

他从微末起,一直在市井中摸爬滚打,饱受冷眼冷遇,但是在这里不一样,大家都一样,无论以前是富商之子还是贫寒子弟,都是一个战壕的战友,他们在传统夜的时候一起起偷肉,被教官抓住了,就一起挨打,一起看着老兵们喝酒吃肉,心里问候他们祖宗十八代,一边看着肉唾沫快速分泌。

 

他在泥里爬在雨里捶打,他被练得哭爹喊娘,他跟战友们晚上在篝火边唱歌,好像前面还是看不到路,但是又好像有千百条路。

 

齐柔柔在蔚蓝当了五年兵,从新兵蛋子,变成了个老兵油子。他在营地里走,每年都有不明真相的新兵蛋子眉目含情地盯着他,跟他说话就脸红,这是脸皮薄点的,脸皮厚的就直接拽几朵山花跑到他面前唱月亮代表我的心了。

 

齐柔柔抱着手臂看完了他的表演,很耐心地说,“第一呢,现在哪里有月亮?”他指着艳阳高照的天空。

 

“呃……”那新兵语塞了,齐柔柔又继续说,“第二,我是男的。”

 

齐柔柔仰起头直接露出喉结给他看,看他还是不敢置信,直接拽住他的手往自己胸口摸,“信了吗?”

 

他看着对方的表情从面红耳赤到不可置信再变成生无可恋,像是戳瘪了的气球一样,灰溜溜地拎着花离开了。

 

这样的表情齐柔柔本人已经见了不下几十次了,连怜悯都升不起来了,只恨不得找个木牌挂在脖子上,上书我是男的。

 

齐柔柔是目睹过韩青禹迎战大尖的英姿的,他当时仰望着他,心里想,这才是他想成为的样子,他加入蔚蓝,就是想像个爷们一样活着,当什么女娇娥,他本就是男儿郎。

 

再后来,听到1777小队在招新,他立马收拾着东西就来了。

 

他听着韩青禹的传说,听着他又在哪里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他枕在自己的手臂上,他这次不只是想活命了,当风里水里的浮萍了,他想当能够遮蔽一方的大树。

 

当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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